他豐富了我的童年,我的人生;他是我生命中成色最鮮豔的一抹色彩。
而今,他離我而去,我的哀傷大過二十一年來任何的打擊與挫折。我終於明白,真正令我哀傷時,是每每不自覺地靜靜淌著淚,是一夜長大的堅強,是淚眼朦朧望住他靜止的臉龐卻益發清晰。
從他在我面前解脫的那一刻起,我知道往後的每一個黑夜,我的心中永遠會有一輪沒有陰晴圓缺的月,他會溫暖我,直到我在某個時間點同他一般,以靜止來面對時間的流逝。
打開皮包,我摸得到剩下的只有兩張往彰化的票根。不過兩三回台北彰化的奔波,卻讓我每一次回到台北,都害怕手機鈴聲響起。
我總是從急診室的門進入,踏進去的每一口呼吸都是沉重的空氣。第一次走到他床邊,我輕輕喚了一聲,他點點頭,表示他曉得我來了,偶爾還說點話。然後我不發一語。薄棉被的包裹下,我感覺不到他身體形狀的起伏,整個人彷彿陷進床裡。我知道,多日無法進食的他,其實是瘦了。我心疼,所以不敢多說話,只希望我可以不用有第二次.第三次的機會踏進那個房間。
真的沒有其他機會,他換了一間房。想見他得按規定時段排隊,我去了一次。這一回他胖了,全身沒有一處不浮腫,我又喚他一次,他只是眨眨眼,知道我來了。偷偷地,我用進房時別人給的口罩,擦去了鹹鹹的淚。運氣不錯,他需要大量的睡眠,而我站在他面前時,正巧都碰上他短暫的清醒時光。
最後一次計畫去看他時,我生了一場大病,還要準備期中考,變得更不希望聽見手機鈴聲,因為我知道自己沒辦法在第一時間趕到他身邊。手機很合作。考完試,我的病也好得差不多了,我想他,但仍然不希望手機鈴響。不過這一回,手機還是響了。慌慌亂亂我回到他身邊,這一次我的目的地是南投。一直以來,我多麼希望他能早點回到那個生他養他,也讓他帶我疼惜我的地方。他終於回去了,只是依舊帶著幾根管子。一進門我就看見他在門口等我,在很多人面前,我再度喚了他一聲,他似乎有眨眼,努力想轉動的頸子不知道是因為不舒服,還是他看見我的一種表示。
我寧願當作他是知道我的。
在南投的第一個晚上,我睡在沙發上,不敢熟睡,深怕錯過了他的一舉一動。淺睡了三個小時,當我再次看著他時,他還呼吸著和我相同的空氣,不過比起來他的呼吸用力多了。陪了他兩個多小時,我捨不得再離開任何一秒,而從前一天晚上至天亮的幾個小時內,我的眼睛總是像現在這樣,有透明的液體不斷往下流。他在我面前靜止,我的眼淚卻不懂得休息。
我是最後一個趕在他靜止前喚他的人。
(待續)
- May 06 Fri 2005 21:30
我逝去的二分之一個父親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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